聽到歌聲內外的故事
追根究底，使我們不能割舍“歌為心音”的認識，在聲音內外，我們在等待著心靈的遭遇。
中國好聲音評委 大叔漫畫
《中國好聲音》顯然試圖用“聲音”來突出一個很純粹很基本但卻容易被忽視的音樂理念——“歌是用來聽的”。它講故事，但是把故事放在“聲音”之后呈現，并且由聲音決勝。于是，“聽故事”與“聽聲音”似乎成了并行不悖的兩件事。其實我們所有人正在見證一個整體的故事：一個關于給我“好聲音”就“還你一個真實的舞臺”，并且借此你可以“走向成功”的故事。這是真人選秀和勵志節目共同講述的一個故事，也是我們這個時代最喜歡聽到的故事。歌聲的純粹性發生在轉身之前，好聲音之所以把這個故事講出了新意，在于其公正、平等、真誠的內涵寄托在聲音的純粹性之上。正如庾澄慶所說：“我們做了一件有趣的事，我們不以貌取人，因為人們總是先相信眼睛看到的。”那么，把視覺的優先性排除掉，此時聲音決定性的意義便充分凸顯出來，可是，什么是真正的、絕對的、純粹的歌聲呢？我們不妨一問。
閉上眼睛，排除了視覺，只余耳朵的作用，這似乎可以；接下來，脫落了歌詞中的語義，歌還是歌么？歌詞中蘊含的情感，又如何與音律中的情感相剝離？即使不去品味歌詞，那么歌曲本身的類型所屬，不是也透露了歌聲之外的文化訊息？例如你總是要在爵士中聽到慵懶不羈，又要在山歌中聽到遼闊和蒼涼，如果相反，那么一切就都不對。更不要說，所有參賽者都在翻唱。翻唱幾乎是我最喜歡聽的，我追問自己，這或許是因為，翻唱似乎總是要在對于歌的情感把握上出新意，它表現為歌唱的技巧和不同的處理，事實上它表達的是后來歌手對于一首成品歌曲全新的認識，這當中有挑戰、有激活，有著不同音色所屬的不同的人的性情，而我所熱愛的純粹的音色中，一定是有著這樣屬于歌手的主觀上的東西。所以，究其所以，純粹的聲音，本來是并不存在的。歌聲中，永遠蘊含著什么。
“好聲音”聲稱的不看，只存在于轉身之前，事實上，不看，正是為了之后那震撼性的一看。利用從聽到視之間的張力在制造心理落差——譬如盲女登場，我們都屏聲凝氣的等待看評委看到盲女那一刻的表情，其實正是這一刻的“看”：評委看選手，而我們看評委，看評委“看”的表情——就此終結了所有的“聽”。在這個時刻到來之前，我們確實是在聽；這個時刻來到之后，我們是在看聲音之外的一切。僅僅有聲音是不夠的，那么附著在聲音和決定了歌唱者如何唱歌的那些東西是什么呢？還是故事。
故事既存在于“好聲音”這個整體上的關于成功的寓言，也存在于每個參加者個體身上，他們攜帶著自己的經歷和欲求，行走在人間，他們就是我們，我們借他們而成為“有故事的人”。歷數一下，最感動楊坤的是黃勇和金志文，這兩個人都帶著為了生活艱辛和為了愛情而戰斗的表情，尤其是黃勇唱的《春天里》，這本身就是一首累加了太多漂泊情結和故事的歌，楊坤為此坦言：“要沒這種經歷我能哭么？”最感動劉歡的則是沒有入選的“你我及他”二人組：男孩和女孩為音樂多年磨合之后，卻因為畢業即將分開，我們眼看著劉歡在一瞬間哽咽難言。感動我的則是三十歲的胖姑娘劉悅的故事，她說她是一個晚會策劃人，常常站在距離舞臺咫尺之遙的地方，看到聚光燈打在別人身上，而她只站在黑暗里。“為了這十步我走了十年”，聽到“十年”兩個字，突然間我的眼淚來了。
煽情么？是的，但我們仍然熱愛故事。因為別人的故事無意中觸碰了回憶的按鈕，沒有相似經歷的人和沒有敏感內心的人突然間被隔離在身外，我們就此被擊中。甜蜜的無邪的歌聲使我們歡悅，但打動我們的不是那些純純的感動，而是因為經驗的印證。故事既存在于歌聲之外，也存在于歌聲之內。我們無法把歌聲像筍子一樣一層層剝到底，剝出一個所謂純粹的聲音，也是因為我們不情愿。因為不能割舍歌聲中的內容，歌聲中的情感。而每個人關于“如何唱”，作為一種處理歌聲的方式，其實就包含著那個故事。當以理智和冷靜自詡的庾澄慶聽到鄭紅唱的《Someone Like You》的時候，他的眼睛也紅了，他對鄭紅的理解是：正如阿黛爾那樣，她是一個平凡的胖女孩，但她靜靜地歌唱，把每天的遭遇唱進歌聲里去。同一場的金池用她那受損的聲帶唱著《夜夜夜夜》，不用說，她的滄桑甚至是苦難，都從歌聲中流淌了出來。當他（她）們唱出孤獨中的企盼、情感的騷亂、內心的風暴，歌唱者把外在的生命遭遇內化成歌聲，我們又在歌聲中接到了這個訊息。這種動人的時刻大多數人都經歷過，追根究底，是我們不能割舍“歌為心音”的認識，在歌聲內外，我們在等待著心靈的遭遇。
我常常處于矛盾之中：雖然關于成功的許諾多數時候會落空，雖然關于聲音的純粹只是一個出位的說辭，雖然對故事的需求卷裹著一些真真假假暗處的東西，但我仍然喜歡這個節目，因為一切統攝在一個“有說服力”的聲音之下。作為一個分析者，我想要找出一個流行節目成功的原因：和那些講視覺元素的節目比，它強調聲音；和那些聽歌的節目比，它還有故事；和那些看選手的節目比，它還有評委可看，最重要是這個節目為了兌現自己對“公平”入選的承諾，確實付出了很大的心力，可見，差異是制勝的策略，誠意是品質的保障。不過，作為一個喜歡聽歌的人，我覺得完全不需要說那么多，彪悍的歌聲不需要解釋，唯聽而已。聽是我們對歌聲最大的尊重。
（編輯：劉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