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非虛構故事應是一堂課
《故事技巧》 杰克·哈特（Jack Hart) 著 葉青 曾軼峰 譯 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
敘事弧線示意圖 多年前，當敘事性非虛構文章出現在美國《俄勒岡報》時，經驗豐富的現場采訪記者們竊竊私語：這是什么文學形式？報道怎么不見了？原《俄勒岡報》主編兼寫作指導杰克·哈特后來寫到：實際上，他們看到的就是報道，只不過不再是傳統新聞中膚淺的事實。“對于創作敘事故事而言，閱讀新聞稿、核查統計數據、咨詢專家、參加會議只不過是材料收集的初級階段，畢竟敘事故事探索的是現實世界中的真實生活。”敘事性報道中，作者要身臨其境地去觀察，去傾聽，去嗅聞，去觸摸。
新聞報道面孔必須嚴肅刻板嗎？未必，好的新聞報道往往是在講“故事”。那些獲得普利策獎的新聞又是怎樣創作的，怎么完成一個個故事的講述的？10月26日，杰克·哈特攜著作《故事技巧——敘事性非虛構文學寫作指南》在北京大學與讀者見面，并對非虛構寫作進行了精彩的講解。杰克·哈特在美國新聞界摸爬滾打三十多年，積累了大量實戰經驗，指導并見證了多部普利策獲獎作品的誕生，被兩屆普利策獎得主喬恩·弗蘭克林稱為“報界當之無愧的最佳敘事編輯”，為美國的敘事寫作發展作出了重要貢獻，本人也曾獲得美國報紙新聞編輯協會授予的國家教學獎、威斯康星大學服務獎等。
非虛構寫作與一般新聞報道在寫作方式上大不相同。非虛構寫作的核心是故事，故事使新聞熠熠生輝。常規新聞報道只是純粹的信息或一針見血的事實真相，“這就好比面包包裝袋上一般只寫有面包師的名字和烹調的原料，而無其他信息”，而杰克·哈特卻希望面包包裝袋上會出現兩百字的敘述，講述15年的監獄生活如何將一位騙子改造為誠實的人，他每天辛苦烤面包，竭力讓世界變得更美好。“試想，還有誰不想品嘗一下背后有如此動人故事的面包呢？”杰克·哈特這樣寫到。
杰克·哈特在演講中指出，在新聞報道中，信息是關鍵，敘事用概括的方式，通過話題來組織行文，結構是倒金字塔式，一一羅列具體事實，相關對象的話常常是原封不動直接引用，只有傳統的新聞價值，即傳遞信息，更重時效性。與此對應，在故事中，結構和經歷是關鍵，敘事方式是戲劇性的，通過場景組織行文，采用敘事弧線結構，對話取代了刻板的直接引用，關注事情發生過程，再現經歷，時效性不再是最重要的了，而更重戲劇性價值。
什么才可以定義為“故事”？杰克·哈特喜歡喬恩·弗蘭克林的說法：故事是由一連串的行動構成的。當一個討人喜歡的人物遇到錯綜復雜的情況，而他又不得不面對和解決時，行動就發生了。很多新聞報道都只寫結局，而不告訴人們事情是怎么開始的，而每個故事都采用這樣一種范式，即：人物-困境-解決困境。為什么這種范式令讀者著迷？因為讀者可從中得到參照。杰克·哈特笑言：“如果每天看到的都是新聞報道，那么每天看到的就都是各種麻煩事，那就太郁悶了。我們需要這些給我們力量和慰藉的故事。”
怎么在諸多素材中找到想要的故事？生活中各種故事可能你渾然不覺。杰克·哈特說，首先，選對主人公，要明白什么樣的人能當主角。很多情況下，一個主人公生活美滿，突然間生活發生改變，打破了原有的穩定，比如樂隊指揮突然在演出前手扭了，男孩在開學前臉部受傷畸形了等。總之，最有戲劇性的人就是要找的人。其次，找對困境。困境也可以理解為沖突。有人說，故事是一場戰爭。杰克·哈特認為，沖突是比戰爭更大的概念。“這世界有很多可以寫的困境，這種困境就是任何人遇到的麻煩，如果這個人想要打破困境，就產生了故事。”困境有時候也是人的欲望。并不是所有的主角都是大人物，普通人物的小事也可以成為故事的來源，比如一個小女孩想要學開車，比如一個漁民捕捉到了一條罕見的魚。
所有的人物-困境-解決困境都可體現為一條敘事弧線。（見圖）杰克·哈特指出，故事從闡述開始，在情節點上，主角開始遇到麻煩，這是第一部分，在好萊塢電影中這部分要求8分鐘內完成。第二部分是上升動作，主角開始與他的麻煩斗爭，但是一般都是失敗的，若一秒鐘就可以解決掉，那就沒有故事了。XXXX代表情節點，每個情節點都在推動故事的發展。危機部分是最緊張的部分，然后高潮部分困境得到解決，主角開始用新視角看他的世界。
故事應該從哪開始？一種是線性的，按時間順序講述，從主角一開始遇到麻煩開始。另一種方式則能更好地抓住讀者，即從中間開場，從故事最緊張時刻開始，再回到起點，回到敘事弧線，完成其中的四個步驟。
在故事創作中，場景構建是另一個重要程序。杰克·哈特指導下的獲獎作品是通過場景轉換來羅列提綱的。“當你著手創作一篇非虛構故事時，不妨將自己想象成為劇作家。”每個場景傳達一個重要意義，最后構成故事的主題思想。比如在一次漁民遭遇海難沉船事件報道中，杰克·哈特列出了事件中的9個場景，并派6名記者到不同場景采訪，還原每個場景當時發生過的景象，從而找到故事。杰克·哈特認為，設計這樣的場景并畫出整個故事的場景圖是很有價值的，這樣報道才能聚焦問題，將記者的注意力集中于故事的關鍵時刻。
主題是報道和寫作的焦點，它使寫出的報道不再僅僅是一連串簡單的事實，不再蒼白空洞，意義、情感和啟迪構成了主題。杰克·哈特指出，盡管有些故事短小，但它是有意義的，一個非虛構的故事應當是我們人生中學到的一堂課。一位評論家說：故事是我們生存的基本依據。還有一位評論家說：這是我希望你給我的故事，讓我笑，讓我哭，讓我知道我在這個世界上的位置，讓我靈魂出竅，帶我去沒有去過的地方，幫我打怪獸，教會我如何面對生活……告訴我一個故事吧！比如一則關于一位漁夫出海釣魚時心臟病發作死去的報道，漁夫死去的事情是常發生的，本無出奇之處，而杰克·哈特告訴我們，老人已經82歲，明明知道自己有心臟病不適合再出海，依舊堅持與81歲的妻子做他們一生中共同愛好的事，因而可以寫的主題可能就是告訴人們怎樣堅持婚姻，這就不再是一個悲傷的故事。故事正是從這樣普通的報道中挖掘出來的。
那么，在非虛構寫作中可否加入虛構情節？杰克·哈特強調，任何事實都不能編造，這是非常重要的道德原則問題，誠實是最重要的。他引用約翰·麥克菲的觀點寫到：在我的世界里，拼湊的人物只能出現在虛構文學中。曾有多位作者被曝出或自己承認自己的作品是杜撰的，比如珍妮特·庫克的《吉米的世界》中那個吸食海洛因的孩子實際上就不存在，該作品曾為她贏得普利策獎。杰克·哈特呼吁，非虛構文章絕不能東拼西湊，他的底線是讀者應明確知道，作者是從哪里獲知他宣稱知道的東西。之所以追求有道德的報道或寫作，最好的理由是對真相的渴求。
（編輯：高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