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技既要長于技巧也要善于敘事
——“藝苑擷英”2025全國優秀青年雜技人才展演觀察
如何有意識地積累“身體智慧”,將對身體語言的理解轉化為貫穿整個藝術生涯的深刻修行和內在需求,關乎著雜技這門身體美學的當代建構和未來走向。
真正的藝術無法速成,它需要經歷時間的發酵和沉淀。有著獨特藝術個性和創作規律的雜技藝術更是如此。如何持續地精進與突破,如何有意識地積累“身體智慧”,將對身體語言的理解轉化為一種貫穿整個藝術生涯的深刻修行和內在需求?這不僅關乎雜技藝術的代際傳承,更是關乎這門身體美學的當代建構和未來走向。近期舉辦的“藝苑擷英”2025全國優秀青年雜技人才展演,一次性推出11個作品、25位擁有專業水準和藝術抱負的青年雜技演員。青年演員通過作品呈現出的創作取向和藝術追求,為業界提供了觀察中國雜技未來圖景的重要樣本,帶來了諸多啟示與思考。
雜技技巧需同時具備難度、密度和復雜度,這成為雜技創作的新趨勢。技巧是雜技藝術的本體,是雜技作品首要的也是核心的價值。可以說,對本體的高度重視已經成為雜技藝術內在的規范性傳統,既塑造了表演者,也塑造了觀眾。如今“一招鮮”的策略已經過時,雜技舞臺上單一形態的雜技節目幾近絕跡,融合多種技藝的復合型雜技已成為主流。展演中,河北省雜技團、滄州雜技團的《祥獅躍九州》就雜糅了南北派舞獅表演的精髓,研發了“鎮海吼”“獅跳頭”“五對獅踩球過橋”“高樁梅花樁”“高臺獅子后空翻夾桿”“高臺連續側空翻三級翻和變身翻”等一系列創新技巧,直接提升了作品的難度系數和觀賞效果。
雜技技巧創新不能脫離文化根系。如聊城市雜技團的《俑·頂碗》是現代雜技美學與文物的融合,節目靈感源自“國家一級文物”西漢樂舞雜技陶俑造型,兩位演員身著陶俑服飾,通過“單手頂扶地滾轉”“雙手舉頂后仰平舉落地”“旱地拔蔥旋轉舉起”等高難技巧,賦予俑像生命力。黃岡市(浠水)雜技團《鏡·悟》中的“扛桿”技巧、廣州市雜技藝術劇院《熾愛情舞——雙人轉毯》中的“轉毯”技巧均已暌違舞臺多年,這次亮相既引發業界懷舊,也為觀眾帶來足夠的新鮮感。更可喜的是,新生代雜技演員不僅完整地復現這些技藝,還呼應時代審美趣味,進行了生動演繹與詮釋。比如,《鏡·悟》表現的是真假“孫悟空”在“金箍棒”上所展開的一場關乎本我與心魔的激烈博弈;《熾愛情舞——雙人轉毯》中將轉毯技巧與探戈舞蹈相結合,令傳統節目更具看點與活力。
雜技節目在情境化、劇作化創作上越發從容自信,不斷突破雜技“長于技巧而不善于敘事”的限定。天津市雜技團滑稽節目《唐宮·魚韻》根據演員個人體態特點,將唐朝宮廷文化和變魚技巧相結合,演員通過精巧的機關、手法,輔以俏皮詼諧的肢體動作,在不經意間施展“空手出魚”“古琴變魚缸”等創新技巧。魚象征著豐饒與富足,錦鯉更是代表好運、吉祥的文化符號,而滑稽化的處理則是基于唐代開放、瑰奇的文化氛圍,整體呈現出一種“俗而不傷其雅,嬉而不損其高”的意趣。武漢雜技團的《山之神——立繩》根據楚辭作品《九歌·山鬼》改編創作,表現一位多情的山中精靈等待心上人而心上人未來的情緒,以驚艷絕倫的高空表演細致描摹了她懊惱、哀愁同時又懷著一線希冀在山林間反復尋找的微妙心理,極具楚風楚韻。
借助道具營造動作的高難效果,進而解放演員以實現更好的藝術呈現,是雜技創作的重要突圍思路。浙江曲藝雜技總團的《送別——倒立技巧》將固定式單桿道具改為靈動的可搖擺式單桿,使演員在極其受限且不穩定的支點上,完成“搖擺挑旗”“胯上倒立”“脖支倒立”等一系列在單桿上首創的對手托舉高難技巧動作,是雜技舞臺少有的呈現幾何之美的作品。上海雜技團魔術節目《音樂少女》的主道具鋼琴實現了功能上的極致融合,一方面,幾乎所有的魔術變化,如物體的出現、消失、變形、移位等都完美地集成在鋼琴的結構之中;另一方面,鋼琴仿佛一個擁有靈魂的音樂精靈,成為推動敘事的“第二主角”,它和少女的豐富互動完成了節目主題“音樂的撫慰”。
對雜技美學的展現成為創作者普遍性的理念。“所好者道也,進乎技矣”,如今的雜技院團和演員,早已不再滿足于高難度技法的炫示,而是致力于整體性的審美創造。德州市雜技團的《荷塘月色——蹬傘》,突出傳統蹬傘輕盈飄逸的藝術特點,加入“雙傘卷毛頂”“對手飛傘”“七人四節轉12把傘”等靈動技巧,將東方美學意蘊、古典情懷與高超技藝融為一體。中國鐵路文工團曲藝雜技團的《弈中乾坤——扯鈴》受中國傳統圍棋文化啟發,用“黑白對弈、落子無悔”的敘事框架,融入“抽馬鞭”“360度飛腿勾空竹”“反手倒立勾雙空竹”等技巧,輔以大量的翻騰技法,形成棋局搏殺、暗流涌動的動靜交融之勢。射陽縣雜技團魔術節目《羽》創新性地將羽毛的變化擴展為完整的節目,在技法、風格、意象各方面均可稱道。演員通過優雅的動作實現羽毛的漂浮、變色、穿越等豐富的變化,并疊加“變鴿”“變衣”等技法,帶給觀眾不期而至的視覺享受。
當然,青年存在其年齡階段特質的一體兩面,這個專屬于青年雜技人才的舞臺也允許節目有缺點、有不足。展演作品中,《鏡·悟》是唯一具有“新雜技”品相的作品,其以《西游記·真假美猴王》為靈感,通過桿上鏡像技巧對決,直指“自我審視的超越”的哲學內核。立意新穎,但在編排、表演等方面均有提升空間。如情節推進略顯生硬,演員情感張力稍顯不足,服化道制作略為粗糙。其實,關于《西游記》IP,雜技界早有不少探索實踐和成功經驗,如雜技劇《西游記》《夢幻西游》、雜技節目《西游時空——跳板蹬人》,這也說明中小院團青年演員在“初時要仿”的階段,藝術視野還不夠開闊,汲取的藝術養分還不夠充分。《熾愛情舞——雙人轉毯》《祥獅躍九州》作為剛被國際重要賽場檢驗過的金獎節目,演員還處于大賽回落期,在展演中未呈現出最佳狀態,說明青年演員的穩定性和心理素質均有待提升。雜技藝術本就不能一蹴而就,在成長過程中,演員常常會經歷平臺期、瓶頸期甚至倒退期。唯有深耕細研的專注與日積月累的堅守,才能到達所謂“工夫深處漸天然”的美妙化境。
作者:任娟 系中國雜技家協會理論研究處處長